硬漢的眼淚：那些藏在漁港邊的病歷故事

從基隆港飄來的魚腥味與病痛

在基隆港邊行醫十幾年，我的診間總帶著淡淡海風鹹味。這裡的討海人有個共同特徵：古銅膚色、指節粗大，還有打死不認痛的倔強。八年前那個夏天，我遇見了改變我醫學生涯的魚攤林老闆。

初診那天的異常發現

「江醫師，阮最近右腹刺刺，幫阮看看是不是火氣大？」林老闆操著海口腔台語，捲起花襯衫露出精瘦腰身。超音波探頭剛壓上腹部，3.2公分腫瘤就像魚群中的鯊魚般明顯。

「林大哥，這顆東西…」我話還沒說完，他菸嗓笑聲就打斷：「直接講啦！阮討海人沒在驚啦！」當天下午抽血報告出爐，C肝病毒量破百萬，肝指數是正常值5倍高。

八年抗癌路的十二次深夜急診

第一次手術的震撼教育

手術同意書簽署當天，林老闆獨自拎著保溫瓶來醫院。護理師都傻眼：「家屬呢？」他嚼著檳榔擺手：「查埔人自己的代誌自己擔啦！」

術後第3天半夜，監測儀突然嗶嗶作響。衝到病房只見他滿頭冷汗摀著引流管：「歹勢啦…阮偷吃阿珠姨煮的麻油雞…」

那些藏在冷凍魚貨裡的謝意

每週三回診，林老闆總扛著保麗龍箱出現：「這是現流白帶魚，醫師你這麼瘦要補啦！」有次我忍不住問：「林大哥你到底是賣魚還捕魚？」他神秘眨眼：「基隆崁仔頂三分一魚攤都阮的啦！」

雙癌夾擊下的深夜眼淚

病情急轉直下的那個梅雨季

去年四月，抽血報告出現詭異數值：

• 白血球 58,000/μL
• 血小板 23,000/μL
• 肝癌指數AFP 980 ng/mL

骨髓穿刺結果讓診間空氣結冰：「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合併肝癌復發」。我永遠記得他說要「去港口吹風」時，顫抖的嘴角。

病房窗邊的獨白時刻

化療前夜查房，撞見他對著港區燈火喃喃自語：「黑潮總會回頭…」月光下淚痕反光的畫面，成為我抽屜最深處的病歷紀錄。

硬漢教我的三堂生命課

第一課：海風般的父愛

「查某囝嫁台北夠辛苦，莫給伊煩惱」是他拒絕女兒陪病的理由。但每次化療後嘔吐，總盯著手機裡孫子照片傻笑。

第二課：與病共處的哲學

「醫師你看！」有次回診他突然撩起上衣，30公分刀疤上刺著浪花圖騰：「阮請青龍師刺的，這叫病魔退散啦！」

第三課：道別的藝術

最後那次住院，他塞給我漁市攤位地契：「幫阮捐給家扶中心，囝仔要吃尚青的魚！」隔週船笛聲中，他隨北風出海了。

江醫師的肝癌防治手冊（漁港特製版）

討海人必做檢查

1. 每季肝功能篩檢
2. 半年次腹部超音波
3. 年度病毒量追蹤

漁市飲食紅綠燈

港邊保健三式

1. 纜繩拉伸法：模仿綁纜繩動作舒展肩頸
2. 浮球按摩術：用浮球滾壓肝經穴位
3. 潮汐呼吸法：配合浪聲深淺呼吸

後記：那些沒說出口的

上週經過崁仔頂，魚販阿忠仔叫住我：「江醫師！林老闆留給你的！」是盒手寫食譜，最後一頁歪斜寫著：「多謝你陪阮抓漏八年…」港邊細雨突然鹹鹹的。